夕阳风采
四十八盏荷花灯，缓缓地从文峪河流入了洛河。曹复胜目送着“荷花灯”的光影，仿佛目送着儿子年轻的背影。
儿子上小学第一天，曹复胜和儿子手牵着手，穿过文峪河，来到小学。儿子小小的手，紧紧地圈在他的手心里，怯怯的眼神，打量着周遭。铃声一响，顿时人影错杂，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么多穿梭纷乱的人群里，他无比清楚地看着自己孩子的背影：他背着一个黄色的小书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断地回头，好像穿越一条无边无际的时空长河。儿子的视线和父亲凝望的眼光隔空交会，曹复胜看着儿子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门里。
而如今，曹复胜再也看不到儿子的背影了。在卢氏县2007年“7·30”特大洪水灾害中，文峪乡磨上村党支部书记曹复胜16 岁的孩子被洪魔无情地夺取了生命。村民出行的唯一通道上一跨河大桥也被洪水全部摧毁，河道因洪水直接改道逼近村子。为解救全村 1000 余村民，市交通抢险工作队现场勘察后，决定立即在高 5 米的桥台一侧修筑一条长 60 余米的便道。该工程垫方量大，又紧靠湍急的河流，施工难度非常大。
深夜，工地微弱的灯光不时掠过曹复胜弯腰铲砂的身影。
“曹支书，您没日没夜干了两天了，该回家歇歇吧，也安慰一下沉浸在失子之痛中的老嫂子。这里还有我。”三门峡市交通局党委副书记、纪检书记，文峪乡工作队队长张海水深情地说。
失子仅仅几天，曹复胜就衰老了许多。他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只是机械似地、不停地弯腰铲砂。
张海水喊了几声，曹复胜才仿佛听见：“我是这村的支书，身体好好的。张书记，您是半个人，几天几夜都没合眼，您该歇歇了。”张海水动过两次大手术，切除了一胆一肾。
张海水的眼眶潮湿了。他紧紧握着曹复胜布满血泡的左手。曹复胜用右手也紧紧握着张海水布满青筋的手背。
他们是共产党员，是党的书记。两位书记的手再一次紧紧地握紧。
因为他俩知道，文峪乡七千被困山区的灾民还等着解救。由于“ 7 . 30 ”特大暴雨洪水冲断省道 322 线，文峪乡 24 个行政村断行，其中大石河、干沟口、煤沟口、梁家沟等 10 个行政村的7000 多名受灾群众被困山区。
儿子酷似曹复胜。世上有了一个小小的自己的复制品，时时对着欣赏，如镜中的花水中的月，这无疑是件自豪的事。我们常常遇到这样的情况，一个朋友已经去世几十年了，忽一日又见着了他，忍不住就叫了他的名字，后来恍然大悟这是他的儿子。但能不由此而企羡起一种生生不灭、永存于世的境界吗?
做父亲的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像蛇脱皮一样的始终是自己，但儿子却更愿意像蝉蜕壳似的裂变。曹复胜的儿子小时侯最高兴的事是让父亲牵着手逛大街，到读小学三年级时，就不愿意同父亲一块出门了，因为嫌他长得黑、难看。
中国的传统里，有“严父慈母”之说，所以为人父时，曹复胜常常用“小心剥了你的皮”来警告儿子，儿子对他也是三分敬七分怕。
可是有一次，已上初中的儿子鼓起勇气向曹复胜要钱：“爹，我要钱。”儿子的声音很怯。
“要钱干啥？”曹复胜心里喜滋滋的，但仍黑着脸。
“买河灯放。”
“啥？买河灯放？光知道耍，咋长不大。”曹复胜心里一堵，黑脸拉得好长。
之后，不知啥时候儿子的小抽屉加了锁。并且，课余时间开始打零工了。
儿子有小金库了。
曹复胜气不打一处来。有次，他见儿子开小金库的锁，就吼道：“小子，有啥宝贝，让老子开开眼。”
儿子“咔擦”一声又落了锁：“不能看，这是我的隐私权。”
“啥？还隐私？小心我那天把锁砸了看。”
“敢！那是侵犯我的人权。”
要不是老伴连劝带求，曹复胜保不定真会砸了锁。
8 月 6 日，磨上村与省道 322 的连线打通了。千余名受灾群众走出了困境。8 月 7 日凌晨 4 时，省道 322 线传来喜讯，该线路在断行 9 天后奇迹般实现全线抢通，7000余名群众走出了困境，关闭了十天的卢氏县南大门重新打开。被救群众欢欣鼓舞，非常感动。
曹复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
妻子在等曹复胜把儿子的锁打开。
“砸吧，这是儿子最后的念想。找不到钥匙。”
小小锤子像千斤重石，把曹复胜的心砸得翻江倒海。
抽屉里只有儿子的日记本，写着曹复胜看不明白的字：1947年9月10日，解放卢氏县城，48位勇士壮烈牺牲。中元节，放河灯，48盏。
后来，曹复胜明白了：中元节也称为鬼节，在黄河以北的山西、河北一带，每到农历七月十五这天,人们带上祭品放河灯 。河灯也叫“荷花灯”，一般是在底座上放灯盏或蜡烛，中元夜放在江河湖海之中，任其漂泛。《燕京岁时记》：“至中元日，例有盂兰盆会，扮演秧歌、狮子诸杂技。晚间，沿河燃灯，谓之放河灯。”传说水上放河灯是为亡魂引路。解放卢氏县城牺牲的48位陈赓兵团的烈士是山西人。儿子是在听了当年解放卢氏县城幸存的山西籍老战士毋福龙讲述革命传统历史后萌发的念头。
“儿子，爹来替你放河灯了，你能看到吗？”曹复胜浑浊的老泪，像断线的珠儿，扑簌簌滚入洛河水中。泪水伴随着荷花灯的光影，在洛河水中打着旋儿，向着黄河奔腾......
（白旭东）
